《龙说》说了些什么

唐宋八大家第一位的韩愈留下杂说四篇，其中第四篇《马说》最被称道，时不时听人们脱口吟诵：“世有伯乐，然后有千里马。千里马常有，而伯乐不常有。”但是，其首篇《龙说》却罕为人知。清初吴楚才、吴调侯编选《古文观止》收录了这一篇，近代各种古文选集就不再收录了。从写作风格上看，《龙说》与《马说》一样简练精致，通畅易懂；在写作技巧上，《龙说》比《马说》更加起伏跌宕，极尽一唱三叹之味。韩愈被誉为“短章圣手”，杂说四篇是其短文的代表。其中位列第四连奖牌都不得授的《马说》闻名于世，金牌短章《龙说》却被视若无物，真是奇怪！

《龙说》原文如下：

龙嘘气成云，云固弗灵于龙也。然龙乘是气，茫洋穷乎玄间，薄日月，伏光景，感震电，神变化，水下土，汩(gǔ)陵谷，云亦灵怪矣哉！云，龙之所能使为灵也；若龙之灵，则非云之所能使为灵也。然龙弗得云，无以神其灵矣。失其所凭依，信不可欤(yú)！异哉！其所凭依，乃其所自为也。《易》曰：“云从龙。”既曰龙，云从之矣。

全文大意如下：

龙吐气生成云。云原本没有龙那样的灵性神通。但是，龙乘借这个云气，却能在茫茫空中游走自如，无所不至；与日月零距离，让繁星隐光耀，感应震发雷电飞舞，激生变化神异万态，行雨降霖沛布大地，引涛推波淹没山陡。由此看来，云也是很灵怪神通的呢。云的灵通是龙所能赋予的，而龙的灵性则不是云所能赋予的。但是，龙得不到云，就无法通显灵异而出神入化。失去凭借，确实不行呢。真奇怪，龙所凭借的云，正是它自己生成造就的。《易经》说，云依从龙。既然说是龙，就该有云跟随。

正如千里马与伯乐，韩愈在《龙说》里也是把龙和云作为某种象征物来刻画论述的，寓言其中，蕴意于文，用以借事说理。那么韩愈此处的龙和云象征什么呢？二吴在《古文观止》里认为，龙象征圣君，云象征贤臣，借以说明“贤臣依赖圣君育发成就，圣君离不开贤臣的辅佐”。联系到千百年来仁人志士对君圣臣贤政治生态的向往，二吴的说法不无道理。大约是这个君臣比喻带有封建色彩，有违现代民主旨义，致使《龙说》一文被现代辑注古文的学者漠视了，普通民众也就无缘一识《龙说》真面目了。至于龙和云是否就像二吴所说的分别象征圣君和贤臣，韩愈本尊没有明说。那么，一切都是猜测，一切都可以猜测。

如果把《龙说》中的龙看作电脑，云看作软件，即应用程序，其实也非常贴切。电脑装上什么软件，就能干什么事情。电脑上装个游戏软件，能让人废寝忘食，玩得不亦乐乎；给它编个程序，它可以完成任何复杂的计算。一八五二年，格里斯在研究地图时提出四色定理，无论多么复杂的地图，只需用四种颜色标识，相邻区域就不会重色。这个定理提出后，数学家们绞尽脑汁，用去一百多年也没有能证明真假。一九七六年，有人利用电脑耗时一千二百个小时，经过一百亿次判断，最终证明了四色定理。没有软件，电脑就是一堆废铜烂铁。一旦有了软件，电脑就会神奇得让人目瞪口呆。现在的电脑已经初具自我学习能力，通过训练，能够自我形成对新问题的解决方案。“深深的蓝”击败世界象棋大师后，许多人认为电脑要击败围棋大师尚需时日，因为围棋的变化远比世界象棋复杂，几乎不可穷尽。然而就在今年三月，“阿尔法狗”就把人类的这点沾沾自喜给清零了。因此有人预言，具有自我学习能力的智能电脑不久将全面胜过人类。更有人大胆放言，地球之外的文明就是一台超级电脑，它不仅如上帝一般洞察世界，而且能够制造新躯壳，把自己的精神灌输进去，通过乾坤大挪移实现永生。不是自诩，笔者十几年前就提出了类似设想，甚至认为地球人就是这个超级精神的实验品，它操纵着人类的历史，操纵着人类的演化，观察着人类的走向，大约是想借以推究自己的来历吧？由此看来，电脑和软件不正是《龙说》中的龙和云吗？

韩愈时代没有电脑，甚至连算盘都还没有成形。韩愈不可能用龙和云形容电脑和软件，但老先生可以用来比喻另一对类似物，人脑和知识。老先生注重教书育人，曾撰述《师说》。“古之学者必有师。师者，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”。人不是先知先觉，刚出生时与没有装上软件的电脑裸机一样，几乎废物一个。之后，学什么象什么，逐渐成人，出师成才。所谓成人成才，就是师傅已经教无可教，现成的知识已经和盘托出，接下来就需要出师者自己观察学习，形成新见解，认识理解新事物，发明新方法解决新问题。“龙嘘气成云……乘是气，茫洋穷乎玄间”说的就是这个状态。无疑，这条龙将“欣于所遇，暂得于己，怏然自足，不知老之将至”，是一条时时处处自得其乐的龙。

2016年10月6日于兰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