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闻见识

胆战着感谢人类

来源: | 作者:王俊杰 | 日期:2018-06-01 07:24:43 | 阅读: 3478

人人们叫我黄斑星天牛,刚刚从人类的追杀中逃出来。人人人们说我是害虫,要要把我们赶尽杀绝。我我们有翅飞不远。人人人们看到我们就是一砖头,把我们活活地拍成树皮;在树干上喷洒绿色威雷,或者噻虫啉微胶囊,两种药都像小地雷,踩上就炸开放出药物,沾上脚就中毒;在树叶上投毒,喷洒丙溴辛硫磷、溴氰菊酯,吃到就死;在树干上打孔注入毒药,让我们无处安家;用毒泥毒棉签堵在我们家门口。更更更要命的是,人们到处释放白僵菌、寄生蜂、寄生甲虫追杀我们。啄木鸟拆房子毁屋子抓吃我们,和我们世代为仇,也没有人类这样歹毒。不过,我还是要感感感谢人类。

人们说我们是天牛大家族的一员,有两万五千多种。我们的兄弟姐妹中有一个翅壳上散布白色小点,人们说那像是天上的星星,那小子被人们最先注意到取名为星天牛。我们翅壳上的斑点更大一些,是黄色的,被人们稍后注意到仿照星天牛取了这个名字。没办法,这就是命啊。“先发制人,后发制于人”,先起事的定制规矩,后起事的只好循规蹈矩。先被发现就是范本,后被发现只好照葫芦画瓢,永远是老二。

人们说我们头上的两条触须像牛的犄角,我们又是能飞的,就称我们为天牛,意思是天上飞的牛。天马也能飞,与地上跑的马一模一样。我们天牛可与地上走的牛完全是两回事儿,且不说模样,就是我们的触须也和牛角不同。牛角是硬的,又粗又壮;我们的触须是软的,又细又长。与其说我们的触须像牛角,还不如说像羊角。人们这样称我们为天牛,而不叫天羊,听起来总是有点儿别扭。人类中有一个叫王俊杰的家伙解释说,牛是用来耕地的。以前耕地的犁铧就是一块三角形石片或铁片,被牛牵拉着在地里耕出一条疏松的犁道。我们天牛在树皮下面吃食,一边吃一边向前挖蛀,后面留下排泄出的疏松木屑,形成蛀道,与犁道特别像。人们因此称我们为天牛,意思是在树上耕作能飞的牛。其实,我们耕作比牛不知要早多少万年,人们很可能是学着我们才用牛耕地的。按理说,我们才应该被称为牛,而耕地的牛应该范本着我们被称为地牛。唉,不说了,说起来都是酱油!

我们是变态动物,幼年都长成蠕虫状,钻在树干里吃饱就睡,睡足就吃,从来不想什么“外面的世界很精彩”。长大了,我们仍留在家里,先变成蛹,再羽化变态进入成年阶段。成年的我们钻出家门,睁开眼睛看世界,稍稍适应,就忙着婚配。然后,我们就飞一飞,爬一爬,找些树皮树叶吃,补充营养。生儿育女很辛苦,消耗也大,不吃些东西是不行的。我们不到远处去,只在出生的树上或者附近的树上活动,从来不想谋划着什么“世界那么大,我想去看看”。再然后,我们就找合适的树干,合适的地方,先在树皮上啃一圈马蹄形刻槽,然后把卵产在刻槽稍稍靠上的位置,每一处只产一个卵。然后嘛,就再找地方如法炮制。当然了,这期间我们也要吃些树皮树叶补充体力。直到产下最后一粒卵,我们就含笑融化在晚霞里,我们的生命,我们的基因已经延续到下一代身上。我们一生能产下几十粒卵。

我们一般在自己出生的树上产卵,如果那株树还没有枯死的话,毕竟我们能吃着长大,儿女们就能吃着长大。我们出生后,只在很小很脆弱的时候吃食树干的皮下组织,沿着树干向上吃,尽管都是皮下组织,但越来越没嚼头。木材组织被吃断,下面的水分运不上来,营养也就越来越少了。我们从来不横着吃,那些都是没有中断水分运输的活组织,自然很好吃。虽然横着吃营养更丰富,但我们还是坚持竖着向上吃,这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吃法。我们知道,跟着祖宗没有错。我们长大一点就钻进树干深处专吃木材,那些木材是对树没多大用的死组织,营养不大,但我们有个好胃口。这样,被我们吃食的树木还能生长,儿女们孵化出来还有的吃。不像那个被人们称为双条杉天牛的家伙,它们专吃树木的皮下组织,专门横着吃,吃透一圈,树也就枯死了。如果我们出生的树木已经枯死了,我们只好就近再找别的树木产卵。杨树柳树也行,榆树槭树也行,法国梧桐、沙枣树也不错,别的树就不能将就了。树干要至少有人手腕那么粗,太细了禁不注吃,等到儿女们长大吃向深处时,树干空心就会被风吹折,断了儿女们的生路。树干也不能太粗,粗过人腰时表面的死皮太厚,儿女们将来无法蛀开通气孔,会闷死的。我们挑选产卵树木很仔细,品尝树皮,品尝树叶,只有吃着顺口才产卵。有些树虽然能吃,但不好消化,会造成儿女们消化不良,要尽量避开。还有一点我们特别注意,枝繁叶茂的树,我们不产卵;越是半死不活的树,越是我们的最爱。我们身子重,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很辛苦很辛苦。这些辛苦很值,能挑选到一棵合适的树产卵,儿女们的生活就有了保障。我们不能照顾儿女,能做的只有这些,可怜天下父母心呀。

挑选枝叶稀落、半死不活的树产卵,也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做法,我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。还是人类中那个叫王俊杰的家伙,他提出一个叫什么“栈糖渠模型”的学说,解释说:树木枝干树干皮下有一圈形成层,开春复苏后就不停地向外分生韧皮部,向内分生木质部,使枝干树干长粗。每年半夏之后,树木叶片光合生产的营养物质,通过枝干树干韧皮部运送到沿途新生的木质部,贮存在木薄壁细胞中。等到来年开春,木薄壁细胞又把这些营养物质水解释放出来,一部分供应形成层活动,大部分送进向上运输水分的导管中,运送到枝条先端的芽体中,供芽子抽枝展叶,重建树冠。营养物质中主要是糖分。新生木质部又能贮存糖分,又能运输,就像货栈和栈道一样,所以称为糖栈;韧皮部用来从叶片向下并横向运输糖分,像水渠一样,因而称为糖渠,合起就是栈糖渠。只有形成层两侧的几层木质部和韧皮部是活的,其余的都老死了,向内是死的木材,向外是死皮。枝繁叶茂的树木,糖栈中的糖全部被抽枝展叶消耗掉,营养寡淡;枝叶越稀少,糖栈中剩下的营养越丰富。这个王氏学说新名词很多,听起来很有些云三雾四,但最后两句我们能懂个大概其,毕竟与我们的经验很合拍。知道这个王氏学说后,我们会更努力地挑选半死不活的树去产卵。至于我们是如何知道这个王氏学说的,我也说不清楚,反正他一提出来,我们就知道了。这是不是心灵感应,你懂的。

生儿育女不易,我们现在如此,我们的祖先更艰辛。那时候树很多,我们能吃的树木并不多,都混在不能吃的树木中间,找一棵能吃的树实属不易。能吃的树中,不同的植株也各不相同,有的味道好,有的味道差;有的容易消化,有的不容易消化。我们祖先在生儿育女上精益求精,挑选产卵树总是各极艰辛。再挑选半死不活、剩余营养丰富的树木就更不易了。这也是我们养成在出生树上产卵习性的原因。是生物毕竟都有死的时候,树木也不例外,更何况半死不活又被我们一代又一代吃食的树。我们的祖先总有到处挑选产卵树的时候,实在等不及,就只能退而求其次,只要尝着能吃,就把卵产下。这样的卵孵化后的新生代,往往没有食欲,消化不良,体质弱,最终不免夭折,能活到成年的很少。那时候,我们的虫口数量因此很少,勉强繁衍而已。

我们的祖先也会碰上好时光。有时候,婚配过后,发现出生树已经枯死,飞到邻近的树上一尝,与出生树味道一样。有人解释说,那是我们祖先出生树根蘖生出来的树木,是无性繁殖的克隆个体,除了大小不同外,与母株完全一样;别的树都是种子繁殖,是授粉后有性生殖而成,每个种子都不一样,长成的树也各不相同。人们说,在杨树中有一类白杨派树种喜欢根蘖繁殖。这类树比较耐干旱,与我们相似,父母找到合适生长的地方就根蘖生出下一代原地生活。只是这样好味道的树木在白杨类树中越来越少,最后干脆就没有了,只剩下难吃味道不好的树了。本来嘛,味道好的树母株子株生在一起,被我们的祖先扎着堆吃,它们就争不过那些味道不好的树,早晚会灭绝。有一个叫达尔文的人,称这一过程为选择机制而成的进化。

柳树和杨树中的青杨、黑杨两类树,种子很少,风吹落地,只能在比较潮湿的地方才能发芽出苗。潮湿的地方,杨柳能长,别的树也能长,杨柳幼苗必须快快长高长大,不然的话,就会被别的树压住,永无出头之日。这样快快生长的树,就不太顾得上是否被我们的祖先蛀食。这些杨柳树也就成了我们的最爱。杨柳种子小,生出的幼苗也小,很脆弱,禁不起风吹日晒。只有在那些又湿润肥沃,又能遮风蔽晒的地方,这些杨柳种子才能发芽出苗长成小树。那个王俊杰把这种地方称作微圃。这样的微圃很稀罕,这样的杨柳树也就很稀少,互相隔着很大距离,还隔着许多我们不能吃的树,找起来很不容易。因此上,我们祖先一直很艰辛,虫口数量一直不大。
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我们发现,青杨黑杨突然成片地生长起来,而且每片杨林中每棵树的味道都几乎一样。人们说,那是无性扦插而成的林子,与根蘖树一样。尤其,人们选择来扦插育苗造林的都是那些生长最快的树,都是顾不上拒绝我们蛀食的树。我们的生活因此充满阳光,只要飞到这样的杨林里,随便落到枝叶较少的树上刻槽产卵就行,用不着担心儿女们消化不良。即使是那些枝繁叶茂、味道寡淡的树,我们只要在上面生活一两代,它就会变得半死不活,越来越合口。我们的虫口数量开始爆炸般地增长起来,到处生机勃勃,好不惬意。人类自然不允许我们这样做,于是对我们腥风血雨的大屠杀开始了,使得我们一听到人声就胆战心惊。即使这样,我们的种群还是比祖先时代成倍在扩大,我们虫丁兴旺,我们恐惧并快乐着。我们要衷心对人类说一声,谢谢!

唉,我真是个碎嘴子,得着这么个机会就拉拉杂杂说个没完,差点儿误了打酱油的正事儿。你们人类爱吃酱油,我们天牛也要用酱油给儿女们调剂口味。好了!打酱油去了……

2015年8月10日于兰州